我对阳明山已不陌生了。
但一提起她,又不由得仰起头来,仿佛要向上眺望一般。心顿时轻飘起来,要向着云端飞升。
落下来时,我已经在去往阳明山的车里了。
不时映入眼帘的火红杜鹃像是专为文化旅游节扎下的红绸,路旁那些枝叶婆娑的绿树仿佛是盛装而来的游客,密密匝匝地沿着山道而去。
在当今影像媒体发达的时代要刻意地用文字来述说山水,很是班门弄斧。但如果只用影像来诠释山水,那山水又会因为华丽妖艳而失去了灵魂。在山水面前,人总是审美主体,离开了人,任何美景佳物都没有了意义。
几百年前,有一个人如我们一般地来了,一路褴褛,一路风霜——他为阳明山而来,他为“四大”之空而来——在他的眼中满眼青翠皆是空相,那里有的是六道中转世的“灵魂”;在他看来满眼的红花皆是水中之月,那里不变的是“四大”的聚聚散散;在他心中山是山,水是水,与他出生时的家乡无异,与他游学过的衡山不差。他就是被后世誉为“南禅七祖”的秀峰,在阳明山修身得道,坐化飞升,所留遗体成肉身佛,数百年不坏——这在潮湿温润的南方堪称奇迹。
几百年后,我们如他一般地来了,一路颠簸,一路笑语——我们为他而来,却也为着眼耳鼻舌身意之娱而来——我们的眼中应接着扑面而来的景观,加大呼吸,贪婪地吸吮着山中丰富的负离子,心中对比着他与我们踏玩过的山水的独特之处。
我们注定是这里的过客,匆匆来又匆匆去。正如我们对于这世界一样,来去匆匆。从懂事开始,就贪婪地求索着新奇的事物,到临别时,还心中念念不忘这大千世界。低头细想,真正对于生命有意义的又是什么呢?
他屹立在群山之巅,看惯云蒸雾绕,花开花落。万寿寺前枫叶落了,他轻轻打扫;万和湖上夏月初升,他静静沐浴;天门山上杜鹃红了,他踽踽独赏。该来时他来了,要去时他去了。来的时候他默然无声,去的时候也寂然而逝。他知道自己要来,因为这里的山这里的水与他的心境无异。他知道自己要去,因为他知道那边有个更洁净更清静的所在。他沐浴净身,辟谷坐禅,一切都那么从容,就好像为着远行做准备——他太需要远行了,他的精神本就是为了洁净清静而来,自然也要往洁净清静而去——那里在阳明之上,云海之间。在那里山是大块的翡翠,花是璀灿的璎珞……
在阳明之上,云海之间,他有时是寒林烟霞,有时是清洌溪泉,有时是花上的清露,有时是湖上的烟波,有时他是祖师台上的彩虹,有时他又是黄杉林里的薄雾——托体同山阿,赋形随清气。他就是那个如阳明山云雾般洁净而自由的个体,凝聚时他是秀峰,飞散时他是七祖。
如我辈浮躁浑浊的,唯有对他作心灵的膜拜。不为迷信,只为向往,向往那份恬淡,那份广阔。不为迷恋,只为倾慕,倾慕禅的清雅,大师的风范。
心不因景生,性不随情移。如果心境真的不随景动,他又何必来阳明山呢?绵绵阳明,百里花海。有人说是阳明山成就了七祖秀峰,有人说是秀峰扬名了阳明山。如果秀峰禅师仍在,一定会莞尔一笑——他笑世人太重功利因果——慧根灵性原不随山水而增,不随山水而减;佳冶美景本不随心而生,不随性而动。
节日过后,那些喧嚣,那些浮华又一如阳明山的云雾飘散。能留下来的只有满眼的青翠,满目的杜鹃。我真想也如秀峰禅师一样停留在阳明山之上,俯看花开花落。
真希望阳明山再普通一点,普通得如家乡的那些山峦,那些小溪,免得太多的人迹打扰了她的清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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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唐三伏
编辑:李庆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