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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镇

作者:6370 编辑:李庆石 2017-02-28 18:59: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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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小镇,依山傍水,地脉充盈。象山一样古朴;象水一样柔情。

  竹林将小镇笼罩得绿意盈盈而又朦胧。乡民村前屋后都是竹。他们深信: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——无肉使人瘦,无竹使人俗。

  下雨了。不大也不小的雨。细雨慢慢浸湿了竹叶,而后嘀嘀哒哒地落在地上,小镇的排排楼宇、座座青瓦屋、还有那占老的建筑群落都在细雨的洗礼之中。大地博大的胸襟,让每一滴寂寞的雨点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。

  雨之声,几人能懂?

  缠绵的山雨,如烟似雾,宛若悠长的心绪,小镇细细的、淡淡的雨雾里,攒动着五颜六色的小伞,所有的喧哗都是轻轻的,暖暖融融的,像过节时的那炊烟混合着酒、菜肴的味儿。小镇,这个曾经很熟悉的地方如今变成梦的结局地,细雨暗暗契合着他的心境,撩人心弦,……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远离这些喧哗的神情

  小镇在潇水河东岸,在他眼里小镇占据独特的地理位置。那象祠的旧址,那碧绿的潇水,那伟岸的仙人墩岩,那雾中的山峦,那窄小的马路,那蛇形的山道,还有那些让人振奋的动人传说,仍是那样的亲切、那样熟悉。

  今天是赶集日,可现在下着霏霏的小雨,让人心烦而生厌,路面上尽是歪歪扭扭的脚印,他迟迟疑疑地不知向哪挪步,向前走到处都是人,到处都有喧哗和谈笑的人声,他恨。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。

  头发滴水了,衣裤可拧出水来,好多双惊奇的眼睛盯住他,这似乎在那儿见过的眼神让他很狼狈.狼狈得脸臊。

  他环视四周,想找个避雨的地方。前面是一个热闹的农贸市场,那儿有一排小吃店,屋檐下挤满了人,这是他的记忆中曾经没有的,他像得到了一点慰藉,鼻子酸酸的扑进了一个小店里。

  几张光亮而又自然的杉木小桌出现在眼帘里,桌上铺着淡蓝色的方格塑料花桌布,一个黑瘦的老头用那浑浊的眼睛有滋有味的盯着那块花桌布.左边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壮实的少妇,那少妇正安祥地给胖胖的儿子喂奶。靠着墙边的桌子上,放着二十九时的纯平彩色电视,几个时髦的小青年正对着电视比比划划。时不时传来一阵欢笑,好热闹的……荧光屏变幻着迷人的画面,一首《送你一束秋波》的歌注人他们的心灵:

  送你一束秋波

  它会钻进你骄傲的心窝

  连你一束秋波

  它胜过一切语言的诉说

  送你一束秋波

  它会催开并蒂的花朵

  送你一束秋波

  它是相思的河

  秋波啊  秋波

  秋波倒映着你

  也倒映着我……

  他木然地扫视着小店,他感到很静。他的整个心灵都浸泡在这冷冷的小镇的小店里。

  “这个动作好怪……”

  “什么怪?这叫新潮……像游水的蛇。”

  清亮的声音使他心颤,他有些茫然的瞟了小青年们一眼,深深地悲观起来,为他自己。他的眼睛一热,于是严严实实的闭上了。哦,往事……

  他的记忆已经支离破碎,脑子里那么空虚,那么恍恍惚惚……

  他选择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,目光投向窗外。痴痴地看着窗台上溅起的水花,没有任何表情。忽然,他想起元稹“暗风吹雨入寒窗”的意境。

  他象是在逃避什么?雨中那些花伞在慢慢地挪动,伞下总有它要寻找的那张熟悉的面孔,那醉人的眼神和那双很大很大的眼睛里,透视着的落漠与执着。

  过去的梦就是那样,那样的叫人连想都不敢想,人到底是什么呢?是天南地北威风八面,是游水的蛇,还是一片空白的沉默,是纸币,是绵情?记忆中,总被一束目光牵动着……

  那一束眼神,与爱情无关,却足他心魂中最动人的春天的故事。

  大约在冬季,季候在春与冬之间徘徊。简陋的山村小学来了一位新同事,他没有在意这位新来的同事。因为在无助的岁月中,他没有精力去仔仔细细的观察周围发生的事。他只是想在这平凡的环境下,在拥挤的人群间,力求为自己寻找一线生存之地。

  窗外,流过灰蒙的冷风,刮在他冷漠的脸上,在这样的天气里,他没有了好心情,忽然,他的新同事走进了房间,他吃了一惊,转头看了看她,犹豫了下终于道:

  “请进,欢迎光临。”他无奈地说,“这安身之处太寒酸不好意思。”

  她灼灼的神色,稚气的脸上神色坦然,柔情似水一样掠过他的脸,目光对视,那是怎样一双闪亮的眼睛!她在想什么?她是不是也像年少时的他,用整个花季的青春等待一种眼神?

  这是一双怎样让他心动的眼睛,她脸上种种温柔牵痛的神气,与他何曾相似!此时他的心情像在蓝天白云下无比闲散的愉悦。

  她双手反剪,小心翼翼地坐下,很腼腆的样子,他停下手中的笔,向她笑了笑。他再次打量他.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,他不由地想起许多往事,轻轻叹口气,她看了他一眼,仿佛全明白他的心事。

  他们是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,没有前因,没有后果,只是这一刻的默契,却仿佛已经足够了,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组成一幅相遇的画面。尔后,用漫长的岁月,整个心灵,共同守护着一个完整的记忆.一份难以忘记的画面。

  周作人先生说:“在寂寞之上,不会有更上的寂寞了。”他的直觉没有错,尔后的岁月,他们常在一起谈工作,谈人生,寻觅生活的微笑。

  他说“人的生命里程本身就是一路的苦难。”她说:“要用‘剑’一样的心对待人生。”

  他没有回答她,自言自语地说“我对生活决不轻言放弃,想过成功,想过失败,但从未想过放弃。”

  那个冬,他们就这样诚挚的过着。忽然之问,世界变了,他们不再是陌生人,而这样的寒气,这样的村小非常非常适应他们,好像爱与关怀都在他们的手心上握着,心中生出厚重的诗情画意来。

  春天,自自然然地在他们过段时光中落地生根。

  人与人之间的点点善意,有如花籽播撒在心田上,竟然绽放如此美明的生命之花,谁说这世上没有点石成金的奇迹?

  相遇相处毕竟太短,尔后由于各自的生活,内心的矛盾,终归各自分开,而后他艰难的崛起应归于她,因为他知道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理由,因为他们的心中都充满爱。

  走过恋恋风尘,才知道怀念是人生永远的炊烟,飘荡在他心灵的春天里,纵然岁月之舟将渡他远涉万水千山,那束眼神,将伴他走向远方。

  因为他内心深处,在感恩那一束眼神。
  
  ……

  他笑自己,身处闹市却心不在焉,这眼神或许是种负担,一种回忆,一种责任,他不想再想下去。

  他回过神来,那个少妇将胖儿子喂得饱饱地,那群年轻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,他一点食欲也没有。

  他恨自己笨,生来就是被命运捉弄,世道的不公平,只能是个败将。……我那生性活泼的同事小武是个精明圆滑的人,到外面闯世界两年多了,他说那才是有真本事,才是够气派,才是够味儿,才是过人生。他还说整天守着故地,烦烦闷闷的,人生最易老的。

  幻想曾经是那么大胆,谁能料到自己的未来呢?如果真的能,世界上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自杀,谁能奏响“命运交响曲”,料到那神秘的人事沉浮?

  他失落地坐在那个小店里,小镇故影难寻,他刻骨铭心地记忆里那难忘的眼神真他妈的哪里去了。这块曾令他眷恋的土地,竟像赶时节的花一般,繁荣起来……

  胖乎乎的小孩子手里拿着辣椒糖,典型的一个“小湖南”,从小就与辣椒为伍,晶晶亮亮的眸子里透着天真。少妇痴迷地盯着这爱情的“产品”,毫不掩饰地哼着儿歌:

  点子点波罗,

  刘四唱海歌.

  青布蓝布蓝口布,

  将军跑马海鬼来渡

  月亮月亮光光,

  月亮,月亮球球,

  那边奶崽样(牧)水牛,

  水牛过沟踩死泥鳅。

  泥鳅告状.告到河鳝。

  河鳝念经,念到观音。

  观音挑水,会到海鬼

  海鬼钓鱼,钓到团鱼

  团量生个果果蛋,

  给毛毛送冷饭

  少妇内心好生欢喜,终于忍不住对着那细细红红的脸蛋很响地亲了一口,母子俩都笑了,小店在他俩的笑声中甜起来。

  他痴痴地望着他俩,感到这里比外边暖和多了,外边的雨还下个不停,冷风还是那样的欧。盯着花桌布的老头,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,几点葱花散发着诱人的清香。

  “不想吃点什么吗?”老人和善地友好地朝他笑了笑,招呼道。

  他朝黑瘦老人笑了笑。

  他有些感激这位老人,这个时候竟会有人记得他的存在,关照他。于是,他站起来,感到确实要吃点什么了,他走向小灶,小灶烧着旺旺的火,一个很有特色的长发姑娘正忙着什么。姑娘看见他,热心的迎上来,声音柔得象小镇外面的雨:“先生,想吃点什么?”

  “来点合口味的,……辣点。”

  他决定要在这熟悉的小镇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。于是就大大方方从食品柜里拿出两瓶酒.若无其事的坐到老头对面。

  “哎,大爷,出门靠朋友,你老爽快的来几盅?”

  “这……,好说好说……”

  老人慈眉善目,十分随和。他默默地给老人斟上一盅.放下酒瓶。

  他不知怎的总认为这老头知道了他的一切,这双饱经世道而浑浊的老眼,总是缠着他的心,他转过头,看到外面仍下着雨,雨雾里,那挤挤密密的小伞在移动。

  菜上来了,长发姑娘摆好菜盘,不知怎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这时电视里,慢四步舞曲充溢小店,屏幕上那些年轻的舞迷,野性地消耗那本属于他们的太多的活力。老人丢给他一个愉快的眼色,俩人举起酒杯“嗯,干了它!”

  两只洒杯都底朝天。两个人仿佛心照不宣对视一笑。他好生激动,很久没这样舒心过了,这一切使他兴奋,他感到温暖,在这小店。

  是谁说过,寂寞里的人,是最容易被诱惑。电视机里还是那首《送你一束秋波》。

  老人借助洒的力量,话多了起来。酒精在他的体内流动,他异常兴奋,酒后的身体有些心旌神摇。老人注视着他。

  “每逢无忧思莫愁,

    莫愁犹在泪先流,

    唯有杜康知我意,

    一样欲饮也还休”老人自吟。

  他默默地望着黑瘦老人,心里酸酸地。

  “年轻人,你好像有心事?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是为爱情吗?”

  他点了点头。他知道爱情是人生最美丽的梦,谁不渴望爱情,他惧怕爱情带来的伤害。

  “爱情不论短暂或长久.都是美好的。爱情是在异性世界里探险,带来发现的惊喜;也是在某一异性身边定居,带来家园的安宁,但探险不是猎奇,定居不是占有,美好的爱情是双方以自由为赠礼,将燃烧的心溶化。”老人像哲人那样阐述着对爱情的理解。

  他还是点点头。他从心底感激这位老人,他从心底佩服老人的洞察力。

  那一时,他见老人浑浊的双眼有了泪。他以为老人不会流泪。偏偏这时,跟泪就这么夺眶而出。

  “与君相知已三冬,相见有缘无言终;

    年华逝水扰可忆.而君心意与谁同?

    底事溢怀高风在,宁瘦为卿只自留:
 
    潦乱愤忧随酒流,窗前虫吟君知否,”

  他也借酒消愁。酒精的作用,他似乎真他妈的丢了魂。

  他们谈今天,比明天……或许连他都失去在那时间里。

  他听到了明天,心里猛的收缩,他想:昨天,今天。明天会是什么呢?惆怅、茫然,他又灌了一口酒。味是苦的。

  走进一个人的内心,比走进春天要艰难得多。自己的心扉又向别人开放多少?

  老人总是面慈目善,总是深不可测,总是淡淡地,不露声色地瞧着他。这种饱含审视味儿的静默,使他心里直发毛,仿佛老头早知他的底,马上就要揭他的丑。

  他在想《泰坦尼克号》里男主角对女主角的临终遗言:“如果我死了,你一定要活下去。”这句话不知赚得多少人的眼泪,他暗自惊讶,这个时候怎会想起这句话。

  面对老人那双洞穿心灵的眼,他老走神。

  幸好,老人终于笑了笑,问非所问:“你看我老了吧?”

  老人凹下的眼睛奕奕的闲着光,仿佛是什么东西点燃他的心灯。他完全被这双眼睛震慑住了。

  “明儿雨住了……得把我那几只小鸭放出来,让它们自由自由。人老了,就爱怀旧,不像你们年轻人那样活力,我就爱养些鸭呀什么的,找点事干,渴望心里轻松点……”

  “妈妈,爸爸喜欢你不喜欢我,是不?他亲你不亲我?……”胖胖的小孩翘起嘴,委屈地对少妇大声嚷嚷。

  “哎呀,小宝你说什么呢?”少妇羞红了脸,幸福地用嘴亲着孩子。

  小店里的客人相互对视着,笑了。

  老头儿意味探长地朝着他,也笑了。

  他感到浑身的轻松,心里舒畅多丁。他把目光再次移向窗外。雨还下着,伞还在移动,他看哪儿哪儿都新鲜,哪儿都爽。他似乎感知那迷人的眼神随他的情而动,而闪亮。正在那伞下偷偷注视着他。

  长发姑娘忽然向他走来,热切地瞅着他,默默地给他倒了一杯茶,热气慢慢地升腾……他的视线有些模糊…”

  小镇依旧宁静,柔雨依旧绵长,老人的那浑浊的双眼洞穿他的灵魂。

  他拿着雨伞,走出小店,他觉得他印象中的小镇还是那么朴实。

  他索性收起雨伞,行在小镇里,沐浴这清新而一到人间便不清的雨水,他恨,他似乎与他生活的城市格格不入。他恨城市的钢筋混凝土禁锢他的思想,窒息他的才情。城市有什么好?物欲横流、铜臭利薰、追名逐利、感官至上。面对城市的喧嚣、浮躁、虚伪,他显得是那样的弱智、不安、保守、不合时宜。他甚至恨自己真他妈的笨。

  唯有小镇和老人那双浑浊的双眼让他觉得魂有所依,情有所存。这布满农事的小镇,敞开了心扉接纳这“及时雨”,打湿那些具有神韵而有骨气的竹林。

  撕开小镇温情脉脉的面纱,他那凹凸的情感,被雨中的小镇安置。

  小镇的雨还在淅渐沥沥下着。似乎是唐人笔下“随风潜入夜,润物细无声”的温柔之雨;又似“薯雨潇潇江上村”的知情之雨,更似乎是滴者宋代词人张炎的词味:去年燕子天涯,今年燕子谁家?三月休听夜雨,如今不是催花。

[编辑/图:李  石]

作者:6370

编辑:李庆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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