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子在《齐物论》里提出小草与大柱的作用是相同的，丑女与西施的美丑是一样的，所谓"恢恑憰怪，道通一也"。没有轮回，庄子没有轮回到现代，癞皮也就无法遇上万物齐一的庄子。

　　癞皮遇上的是香帅，是让他梦魇的香帅；并且，很残忍地，两人很残忍地在同一个中队。

　　香帅与癞皮一起巡逻时，总是把头昂得高高的，穿一双鞋底钉有铁块的皮鞋，走起路来，"咔呲咔呲"的，比平时都响；其手脚无论如何挥动、摆放都是优美的造型。

　　香帅特爱邀请癞皮吃饭，特别是有未婚女青年在的时候。并且一般是这样的情形，香帅在席上高谈阔论，癞皮独自喝闷酒。癞皮酒量并不高，杯子无论大小，五杯就醉。五杯下来，那满面皮上的麻子和暗疮被酒精涨得鼓鼓的，饱满得呼之欲出，很有斑驳、沧桑的观感，手触之，如同摸一只癞蛤蟆。再加上他的郁闷，与香帅的谈笑风生和清俊的脸庞形成极度反差。为此，癞皮一直郁闷，一直痛恨自己的这张长满麻子和暗疮的脸。于是，癞皮常常到二中的操场的草坪去缅怀过去，回忆学生时代，回忆曾驰骋绿茵场上而招来的欢呼、惊叫，回忆曾因英雄救美而暴殴混混，回忆因此得到校花频频回眸的而心神不宁的青涩。每次香帅请吃饭，癞皮本不想去，奈何香帅盛情，兄弟皆手足，女人如衣服，句句肺腑，又不好不去。每次五杯进肚，就歪倒一旁。每次醉酒后，就到二中操场来，来找回曾经的自信，昔日的风光。

　　有一次，癞皮和香帅被人穿了小鞋，癞皮不怒，反喜。

　　那夜，全城停电，昏暗的烛光在偌大的城市里摇曳。晚十二时许，牛常委的表弟开的按摩院起火，火光通天，撩亮了半边街。我、癞皮与香帅奉命调查起火原因。癞皮和香帅依法将按摩院的两小姐传唤到队部，经一夜突审，真相已清。我们三人在调查报告里写有这样一段文字：何某与林某两人酒后同在按摩院嫖宿，因当晚停电，故点蜡烛置木板地面上照明，双双累极而睡，烛火未灭而致火灾。

　　翌日，队长买了两条软壳中华烟到牛常委家去，碰了一鼻子灰。第二天，牛常委将两条中华烟摔在局长办公室桌上。

　　过了两个月，局里人事变动，我、癞皮、香帅下所。癞皮觉得这次调动与美丑无关，是"道通为一"，故极为平静。

　　乡里有座面积为四百来亩的山，山顶有块巨石突兀，形似一只公鸡向东方叫早，故称鸡公岭。鸡公岭不太长树，仅星廖数百株诸如枫树、腊树的野木，其余皆为草茎植物。山脚下有一条小河淌过，水草肥美，鱼虾成群。这里是养牛的绝好地方，菲菲就看中这地方。在畜牧学校毕业后，她放弃了可以端铁饭碗的机会，不顾男友决绝，毅然回到家乡，做通了父母的工作，办起了养殖场养牛。牛场办得还算顺当，两年下来，牛场已有两百多头。

　　菲菲的牛场不愁销路，独乡政府一年就买五十多头。时乡里一把手姓屠，是牛常委一手提拔的。牛常委身材矮胖矮胖的，一个西瓜脑袋端放在两肩膀上，如果不仰头，颈脖子缝都难找。牛常委有高血压，听一老中医讲，吃降压药会影响肾功能，最好是食疗，吃沙鳖降血压，吃鲜牛鞭补肾壮阳。于是，牛常委每月来乡里两次，雷打不动，专为那碗鲜牛鞭汤。乡干部也巴不得牛常委来，反正补助领不到，即使鲜牛鞭汤喝不到，还有鲜牛肉总可以打打牙祭，并且，还有生割牛鞭的闹热看。那生割牛鞭可有一定的讲法，将一头公牛用绳索将四蹄绑定,用芭茅草戏弄牛的雄器，待其尽出，一刀飞割，那牛鞭应声而落，待清洗干净后，和莲子、枸杞、党参、当归炖汤即可。据说，牛常委吃了鲜牛鞭汤后能日御二女，故乐此不疲。生割牛鞭后，牛哀嚎大半个小时，牛缓缓闭上痛苦而绝望的眼睛，血尽而死。如此，能尽去牛的戾气，肉质更鲜嫩，口感特好。屠牛时，癞皮也和其他人一起看闹热，也一起吃鲜牛肉。癞皮边吃边讲：再喝多些牛鞭汤，那颈脖子也长不出。癞皮还编了几句顺口溜：牛常委下乡，公牛要杀光，喝了牛鞭汤，妇女要遭殃。

　　那日，晴，天空飘几朵白云，牛常委在屠书记的陪同下到菲菲的养牛场。牛常委见菲菲凹凸有方，极富立体感，遂问菲菲想不想当干部。菲菲看了看牛常委那色色的眼神，笑答：当干部，哪个又不想，就怕现在的干部爱喝牛鞭汤，没人养牛咋办。时癞皮在菲菲的牛场例行公事的了解治安情况，癞皮在旁听了，觉得很爽，觉得菲菲笑起来的样子比天上的云彩还好看。

　　那日，隆冬，寂寥的夜空闪现几颗寒星。凌晨二时，癞皮值班，接菲菲报警电话，牛场有牛被盗，癞皮起床披衣直奔菲牛场，根据行走路线上的牛屎的温度，推测未走远，癞皮与菲菲打手电筒沿路追去，翻了一座山，在林子里找到了牛，盗牛者循逃无踪。因天黑无月，赶牛不便，癞皮与菲菲就地把牛圈好，两人拾些枯枝生火取暖，待天亮再走。火光里，菲菲的脸庞映得红彤彤的，象两朵云彩，那睏极而释重的神情，随意地把头偏倚在手臂上，有一缕秀发撂在半边脸颊，癞皮看得呆了，情不自禁地唱起往洛宾的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，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，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地打在我身上。癞皮嗓音很好，在这情景，这首歌最煽情。唱完后，半响，癞皮涨鼓了面皮上的麻子和暗疮对菲菲讲了句：我愿做你的牛，一辈子的牛，菲菲，你接受吗。菲菲的眼睛扑闪扑闪的，很亮，象星星。

　　一年后，癞皮与菲菲大婚。大婚那日，菲菲如法炮制，杀了一头牛，熬了一大碗鲜牛鞭汤。婚后，菲菲生一对凤胎。婚后，癞皮面皮上的麻子依旧，暗疮依旧，编顺口溜依旧：三十年前闹母荒，三十年后母满床，两边睡着母仔仔，中间睡着母大王。